红星书评|“朴实”作为风格:读裘山山《春草》和杨本芬《秋园》_今日视点
“朴实”作为风格
读裘山山《春草》和杨本芬《秋园》
文/庞惊涛
(相关资料图)
随着当代文学的世俗化倾向越来越明显,“朴实”作为一种语言风格,已渐为大多数作家自觉采纳,这在向上呼应唐宋文化世俗化历史的同时,也就近承续和发扬了白话文以来中国主流文学的世俗化传统。
裘山山(左)、杨本芬(右)
裘山山和杨本芬,一个职业作家,一个几乎没有受过专业写作训练的文学素人,她们的长篇小说《春草》和《秋园》都自觉地以“朴实”作为风格,为当代文学的世俗化贡献了两部堪称经典的作品。
人物的朴实
“春草”这个人物原型来源于作家裘山山回乡时的“偶遇”:当家人一次次讲述这个人物原型苦难的命运和乐观自强的天性时,她意识到了这个人物作为文学人物再造的价值所在,这个价值同时唤起了她为底层人物代言的使命感,时代当然需要通过这个人物原型,直面底层女性面向苦难命运不屈服不低头的抗争精神。“春草”这样一个朴实而又具有强大生命韧性的名字,就这样自然地诞生了。
《春草》 裘山山/成都时代出版社
作品不是作家刻意通过底层女性来“反崇高”和“反神圣化”,而是底层女性代言的朴实,作为一种强劲的生命力,在主动奔向作家,并最终影响文学创作。人物的朴实以及结构的朴实,必然影响着语言的朴实,它们才构成了一个小说文本朴实的“整体”。
和《春草》的诞生不同,《秋园》中的母亲“秋园”,却是强烈地刻在作者杨本芬生命意识里的主动导出。但她们朴实的生命历程,细化到两部小说中的日常,皆不过为自己、为家人争得一份活下来、活得好一点的希望和勇气。
如果说“春草”的朴实尚饱含着强劲的向上之力的话,那么“秋园”的朴实,则充满了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命运的萧瑟与悲凉。“春草”和“秋园”这两个不同时期的女性底层人物,正是靠着这样一种朴实的力量,感染了读者,无形中也发扬和发展了当代文学的世俗化传统。假如要梳理当代小说中具有典型性的底层女性人物,我认为“春草”和“秋园”应该是两个不能忽略的代表。
《秋园》 杨本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结构的朴实
应该看到,在文学呈现世俗化倾向的同时,以观念、技巧和修辞乃至于更为当代的意识流主导的诸多反世俗化倾向的文学手段也在大行其道,它们在特定的题材、特定的意识形态需求和特定的阅读对象面前,彰显出了一种面向未来的力量。但基于朴实的人物和题材这一前提,这样新颖时尚的文学手段和朴实的人物显然并不匹配,因此,结构的朴实和基于人物、结构的朴实而体现出来的语言的朴实就成为“不得不如此”的选择,从人物、结构和语言这三者的递进关系来看,它们似乎早已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春草》的结构按照春草出生和成长的时间轴编年依次展开,没有插叙、倒叙,也没有什么千里伏线,也几乎没有副线和支线叙事,所有的叙事线都围绕春草这个人物的命运自然生长展开。作家在写作时不用劳神费力地去设计精巧萦回乃至曲折烧脑的结构,读者在阅读时自然也不用耗费心神去完成结构的榫卯对接,这样朴实的结构正如我们看一棵大树的生长,砍掉了一切多余的枝丫,只是一味地烘托主干——与其说这是讨好文学的世俗化,不如说这是题材和人物引导下的一种“朴实”的循环,淡化了技巧,抛弃了精致但复杂的结构,作家更有精力将时间和感情投向人物和叙事的真诚。
抛开自序和后记,《秋园》的结构也是按照人物命运的自然生长展开的,但却和《春草》又有不同:《春草》的章节结构是以时间轴展开的,而《秋园》的章节结构却是以地理名称展开的,时间隐伏在地理名称的变换背后,不动声色却又毫不留情:秋园及其一家人“奔生”的主线叙事同样让人同情心痛。和裘山山专业的写作不同,杨本芬或许根本没有考虑精致但复杂的结构,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她的外婆“秋园”命运的自然生长展开叙事,那些精致但复杂的结构不是她能否驾驭的问题,而是它可能影响和妨碍了她自然流淌而出的情感,更为重要的或许还在于,那样精致但复杂的结构,从根本上并不匹配“秋园”朴实的人物性格。
语言的朴实
在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里,最接近“朴实”这一风格的是“冲淡”和“自然”。“冲淡”的阐释是这样说的:素处以默,妙机其微。关键字在“素”和“默”两字;而“自然”条的阐释说:幽人空山,过水采苹。关键字恰在“幽”和“空”两字。如果诗的语言指向素朴和默默无为,乃至幽静和空灵,那么,相对从容和开放的小说语言是否也应和诗歌一样,坚守素朴、默默无为以及幽静和空灵的风格?
如前所述,白话文以来的中国主流文学的世俗化倾向,是从语言的平民化、朴实化开始的,深奥、多余的修辞以及古典繁复的语言,在诗歌那里已经失去了依傍,而小说更是摆脱了这种话语方式的束缚,力求让读者晓畅明白。因此,古典诗审美的“冲淡”和“自然”,在今天必然呼应着小说语言的朴实传统。
具体到《春草》和《秋园》的语言风格,则是典型的“朴实”之风无疑。
体现在两部作品中的朴实语风,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是方言的运用。《春草》中对人物的称谓、日常对话,都有很明显的浙江方言韵味。《秋园》中的人物称谓和日常对话,则体现为典型的中南农村地区方言韵味。二是几乎没有刻意的遣词造句,更没有超出人物身份和天性的“花言巧语”和“豪言壮语”。《春草》最惊心动魄的语言,来自于春草断指的那句:“娄大哥,春草给你赔罪了!”这可能是春草最书面或者说最有知识的一句,但它的底子仍然是朴实的。三是朴实中高度的哲理化。乐观积极的春早内心里一直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她对给予她不少帮助的娄大哥说:“一个人不会老走上坡的,也不会老走下坡的,我现在走下坡,坚持走过去就会上坡的,你说对不对?”娄大哥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此时也忍不住夸她:“春草我看你像个哲学家呢。”平淡无奇中有作家的哲学思考,但用在春草身上,也非常贴切,并不过分,这当然体现出了作家对语言非常高超的驾驭能力。
《秋园》中,这样的例子也不少,秋园尽管是受过教育的,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民办教师,但她的日常语言也是朴实的,她最诗意的语言,是她去世前留下的纸条上那两行字:“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是诗意而充满人生哲理的,也是悲欣交集而又朴实无怨的。
总体而言,《春草》和《秋园》的语言风格都是朴实的。阅读这样的作品,如同夏日山谷里沐浴着清新自然的风,凉爽宜人而又回味无穷。从人物、结构到语言,并最终通过语言,朴实作为一种风格,给这个热衷于盛妆文学的时代带来怎样的影响,似乎并不在两位作家的考虑之中。
从艾特玛托夫和帕乌斯托夫斯基作品平和、缓慢、深沉以及不疾不徐的叙述里得到启发的裘山山,早已将朴实作为她写作不变的审美观念,一次次带进她的作品中;而杨本芬几乎是文学素人的写作,则是自觉地将朴实作为她写作的源动力。或许在她看来,当技巧左右了情感,当某种主义冲撞了记录的本能,写作还有什么意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朴实之风,不仅关于一种世俗化的文学传统,更关乎着一种文学审美观念,同时,还关乎一种文学的尊严。
编辑 蒋庆 图据成都时代出版社、乐府文化返回搜狐,查看更多